藝術家訪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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藝術家 陳以軒 | 攝影 呂國瑋 (片子國際有限公司)

採訪及文字整理/許祐綸

「斜槓」(Slash)這個詞彙,數年前被提出,成為描繪多重職業身份的替代詞;但藝術生態裡,身兼多職的非典型勞動早行之有年。創作者以接案收入維繫藝術創作所需的經濟來源,但接案常態時而也磨耗著創意醞釀。這之間,到底是互為折損,還是有互相擴充的餘裕?也許每位遊走於多元身份的藝術家,都各有不同詮釋解答。

以「委託」長出創作骨架

陳以軒對此辯證再熟悉不過。創作外,他接受委託拍攝宣傳性影像,維繫生活。然而當承攬工作佔去大量時間,卻得面對創作能量力不從心的考驗。他思考著接案與創作身份的辯證,在新作個展《委託製作》中,找來十數名具有類似身份的創作者,「委託」他們成為演員及攝影師,協助完成作品,在鳳甲美術館的個展中展開層層辯證。

接案生活是《委託製作》欲回應的處境,卻也反過來為作品長出骨架。陳以軒形容,在接案為表演藝術團隊拍攝影像時,常要手持攝影機,追逐舞者動態,「我發現『被要拍的東西帶著走』,是攝影師肢體上有趣的展現。」再者,拍攝訪談時,除以不同交談引導受訪者表達,鏡頭也常要從不同角度描繪拍攝對象,「我想到,如果拍一個人,再去拍背後的這個『正在拍攝的人』的樣子,會是有趣的方式,也就是拍『紀錄片的紀錄片的紀錄片的紀錄片……』,無限後設往回推。」

攝影者X演員的交叉視角

陳以軒以微薄車馬費,「委託」與他擁有類似身份的影像工作者參與作品,「但其實,即使接受創作委託,找你的策展人或機構,或多或少,還是會希望藝術家去滿足策展論述需求,⋯⋯無論純藝術或純接案,在『你自己想做的創作』跟『別人要你做的創作』間,一直會有拉鋸。」在《委託製作》的創作過程裡,陳以軒設計出十多種走位與動作安排,讓演員帶著攝影機完成指令。他運用平日接案所大量接觸的表演藝術排練、編舞技巧,操控演員的相對關係與流動,讓演員形成不同結構的舞蹈編排,另用上平日接案使用的軟體Shot Designer,將場景、演員走位與攝影機位置,以2D俯視圖繪製出另類的「舞譜」。

他從不同舞蹈作品找到有趣形狀,從中結合對委託接案的思考,付以饒富趣味的命名,例如,「母雞抓小雞」要求演員/攝影師拍攝前人後腦,無限循環串連;「小畫家」請演員「以相機畫畫」,成獨舞般的開放移動;「盲眼蜈蚣」,則讓表演者排列,僅排頭手持相機,後方遮蔽前方雙眼,排尾未矇眼者成為控制動作蜿蜒的主導。所有動作指令,均指向平日接案狀態時接受指令的多樣性,以及受託者與業主間的相互揣想,以及層層推進的科層關係。陳以軒化身委託者發號施令,演員為其達成作品的程度,也是委託關係的複雜縮影。

視點的跳轉與佈局

《委託製作》運用的相機視角複雜。演員在執行指令當下,手中相機亦拍攝畫面;兩位演員另側拍「舞動」中的場上演員;場邊一攝影機不時定點紀錄全程排練,將演員、側拍者、導演納入鏡頭;最後,另有花絮側拍師,紀錄現場所有工作人員狀況,間或為個別演員拍攝劇照。

拍攝完成,陳以軒接著為素材剪輯佈局出最終樣態。《委託製作》錄像全長約55分鐘,恰是一個中型表演藝術作品的長度;展場以八頻道錄像環形舞台視角,向圓心播映,也呼應作品指涉的無限後設狀態。他考量螢幕切換間的流動,同時關照畫面對應關係;每道螢幕亦可以是一主觀視角,在不同佈局間構成敘事弧線:「有點像是『乙方』的英雄旅程:攝影師來到奇妙的拍攝現場,發現場上沒有要拍的主角、無所適從,慢慢地回憶起自己一直很想創作,可是又意識到創作的自我尋找,未必比服從業主指令簡單,所以他慢慢領悟,決定還是回去聽從業主指示⋯⋯」影像配樂也經巧思,刻意取材一般接案影片常用的線上配樂資料庫,簡便而精準,達成情緒的推波助瀾。

既是總結也是起手式

《委託製作》歷時一年半發展,陳以軒從過去作品脈絡中,汲取出新階段可能的創作計畫方向——過往至今,其作品始終從個人生命事件抒發,到《委託製作》,仍在此軸線上,然而,談論微觀個人的脈絡,更從中觀照巨觀的共有現象。「我覺得每個創作者的創作生命,每個階段應該都會有一些改變……我處在不同生命狀態,但還是用過去方式創作,發現做不出東西來了,於是知道到了需要轉換的階段。這次作品讓我有機會去面對,並生出一套新的、現在狀態的創作方法。」《委託製作》像是陳以軒一路經歷的延續擴大,如創作生涯的小小總結,更是邁向下個階段的起手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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