採訪及文字整理/吳家瑀
如果說,繪畫是為了回歸本身照見生命本質,也為了嵌結於脈絡,映現澆灌於我的土地;怎樣的取徑,能通往雙向的追尋?又是怎樣的呈現,能夠兼容此番深刻?2019年謝牧岐個展,透過與前輩畫家對話,翻攪從裡到外的匱缺,清償多年來欠予自己和繪畫的課題。
回應台灣身份,向前輩畫家請益
每個人生命中總有無法選擇必須面對的課題。展名「我欠你的」,是謝牧岐以一種命定如此的自覺,自問「身為一個台灣藝術家,什麼是你無法拋開、必須去處理的?」這些待處理面對的繪畫功課,謝牧岐認為首當其衝的是「台灣」這個身份。於是他回望過去,向同為台灣藝術家的前輩畫家請益。
「在那個時代,有人說『沒畫過觀音山和淡水河,就不配稱為台灣畫家』。我覺得這句話真的是太有趣了。」前輩畫家以風景入題,雖說部分在回應官展機制,然而對謝牧岐而言,也是一種自然而然:「觀音山、椰子樹或是香蕉樹,都是我們日常生活可見的那個部分。」謝牧岐說,「這些東西在我的作品裡面一直出現,應該說那些東西一直存在。我在這個時空創作,它作為一個時間軸,好像在這裏面的內容,可以透過台灣美術史,建立起一個可以彼此對照或相互參照的關係。」
「在當初威權時代下面,大部分作品都是避禍,不想發生危險,藝術家有時得把自己作品隱藏或是塗改」,前輩畫家面對跨越至今的風景,也面對著時代當下的課題,「台灣的美術史不單只是美術,它跟現代史或台灣殖民史,其實是緊密相扣的」。謝牧岐以〈歸途上的風景〉結合林玉山的同名畫作和曾為避禍而改作的〈獻馬圖〉,多方省思以繪畫回應環境、反映時代的動能,體現了謝牧岐認為繪畫可以照見自己,也可映現所處環境的雙面鏡特質。
曾經瓶頸,曾經學舌
觀眾行經展場中葫蘆型插香器時,會聽見傳出的人聲,說著謝牧岐這些年來尋找資料、與前輩藝術家對話的關鍵字。「平面畫作搭配人聲,有點像是我在面對自己繪畫的幽靈,那個幽靈是我長久累積下來,繪畫的包袱或成見。」學生時代繪畫可以單憑熱情衝勁,然而當它成為專職甚而一生志業,卻越發沉重。「對繪畫探究,應該是從2006年首次個展《一個交錯而過的事件—沒有起始的地方》開始。」謝牧岐說。「那次開始做觀念性的操作,不再獨自一人面對空白畫布。」從那之後,他曾繞行繪畫周邊,透過計畫形式與共同合作來探討藝術產業化議題。雖然創作面向因此日益豐富,裡頭卻潛藏自身對繪畫的遲疑和焦慮:「那時候批判詆毀的對象,就是『執筆畫家』的這個身份,就是畫家其實不太需要技巧,可以透過代工或各種方式去變成藝術家。」實情是拿筆作畫遭遇瓶頸,於是拋棄眼前,另尋途徑,「可是往那個方向發展之後,並沒有真正解決我在畫布上遇到的問題。」
2012年的「山道寫生」計畫,可說是開展「我欠你的畫」的濫觴,「那時候就一直以山脈為主題,寫陽明山、五指山,也想過跑前輩畫家常畫的觀音山。」謝牧岐以觀音山和淡水河為主要畫題,時而前往實地對照畫作與今日異同,有時也臨摹前輩筆觸技巧或擬仿風格特色,陸續舉辦了「前山」與「忘山」個展。「有點像是以風景畫出發寫生,漸漸寫到前輩畫家的畫作裡去。」對於現在作畫的意義,謝牧岐說:「現在我沒辦法說,做這些事能在台灣美術史上留下甚麼或有何評價,但我可以反過來,將那段時空脈絡納進我的作品。」
與前輩面對相同風景,謝牧岐自期能畫出各自精彩,就算引用畫作,也以自己的筆觸和風格為主體,盡力取其內涵再行創造。面對時代更迭,亦希冀有所省思,反映繪畫經驗的世代問題,比如畫作中將形象描繪成格狀馬賽克,模擬圖像解析度不足,便是表達現今透過網路接近真實的影像化閱讀經驗。
向過往存取經驗,逐漸成為實踐的指引、取材的資源。於今所思,就是如何透過此些「時間的碎片」,「創造自己風格,重新組合當下」。謝牧岐說,前兩次個展狀態較像是一種學舌。而直到現在此刻,他好像慢慢地,開始會自己說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