藝術家訪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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藝術家 區秀詒 | 攝影 呂國瑋 (片子國際有限公司)

採訪及文字整理/吳家瑀

大眾影像作為歷史的殘影,總歸是精簡過濾和布局的視野,抹去一些餘光枝節。而敘事一旦服膺某種成見,便可伺機操弄一場集體催眠。2019年區秀詒個展《STILL ALIVE》,將眾多影像剪碎予以重編,既追尋歷史也辯證歷史,提醒著我們,真相曾被折進皺褶,過往的遺緒也一直都在,只是我們習慣而不自覺。

當距離成全了一種狀態

 「我想是因為距離的關係。」區秀詒說,「我人在台灣,不在馬來西亞。無論是跟馬來西亞的距離,或是跟台灣在精神面上的距離,都影響我這幾年在創作時候的一些想法。」不在家鄉亦為異客的狀態,促使她開始思考個人與國家的關係構成,開始關注國族歷史如何被敘述,東西方世界的動態關係,或是亞洲地區內的區域聯繫。

自2013年陸續發展出〈棉佳蘭計畫〉和〈克里斯計畫〉系列作品,區秀詒召喚大眾文化敘事所迴避和遺漏的政治歷史匱缺,藉此探索及重新想像馬來西亞與鄰近國家的歷史流轉。而此次個展中,三件錄像作品主角原型分別影射馬華商業鉅子陸運濤、在馬來半島失蹤的泰國絲綢大亨吉姆.湯普森(Jim Thompsom),以及馬來西亞的日本少年俠盜谷豐。三人皆為二戰至冷戰期間存在人物,就其相關史實或謠傳,能多方折射以馬來西亞為中心的地緣政治歷史。

從隱約連結到龐然牽引

驅使區秀詒追查和援引歷史素材的動力,是她口中「講起來好像過於巧合」或「順帶一提」的事。比如偶然閱讀到台中神岡空難新聞,發現高中校門口那條「陸佑路」是用陸運濤的父親起名;小時候母親最愛的華語電影明星葛蘭,是陸運濤旗下電影公司的演員之一;或是日本政府佔領馬來亞與台灣時,分別推出政治宣傳電影《馬來之虎》和《莎韻之鐘》。而從日本來到馬來半島的「馬來之虎」谷豐,會否曾與家人途經台灣暫泊呢?

從幼時記憶及其人在台灣遠望家鄉的地理足跡,產生隱約的鏈接和對應,進而牽引龐然歷史的檢索,區秀詒說:「在做研究的過程裡面,這些事情慢慢自己產生了連結,或是形成一個途徑」。

以虛構反動虛構

「我記得洪席耶(Jacques Rancière)寫過這樣一句話:『政治跟藝術其實有一個共同點,就是不斷建構著虛構(fiction)。』」區秀詒沉吟道,「不管是馬來西亞也好,台灣也好,一個國家或是國族的敘事,其實都是立基於一個偏見」。二戰至冷戰結束,世界各國之間的政治關係盤根錯節,馬來半島經歷西方諸強、日本佔領,部分區域甚至短暫被泰國統治過,紛雜交錯的過往不遜於台灣。與陸運濤、湯普森和谷豐相關的神秘事件,便是發生在這段期間。

「事情背後總有它的複雜層面。」區秀詒說,「太平鋪直述地訴說事情,像是強迫餵養一個很直白、很結論式的說法,對觀者來說是不公平的」。區秀詒以藝術的「虛構」反動政治的「虛構」,運用60年代歐美實驗電影對抗主流的「撿拾影像」,破碎剪輯政宣影片、電影片段、冷戰時期影音檔案、二戰期間軍歌等素材,續寫死因或行蹤謎團的三人未竟的想像人生,他們也許變身情報員、與秘密進行的太空計畫有所關連,或是即將航向馬來半島、展開未知旅程。

〈靜海武士的極盡旅程(三幕劇)之序 : 啟航之歌〉的旋律,是展場中唯一迴盪的聲音,卡拉OK的形式、只有旋律沒有唱詞,適切回應了展覽主題所欲凸顯的「虧闕」、「隱匿」,隱約訴說著有甚麼缺席或是隱藏。

 生活裡的魅影

印度藝術家團體「瑞克斯三人組」(Raqs Media Collective)曾說「歷史就是過去的未來」,區秀詒很喜歡這句話。她說:「歷史並不是一個屬於過去的、固著的東西。」呼應著展題STILL ALIVE不僅是對陸運濤三人是否「還活著」的提問,也指涉「構成他們傳奇故事的這些東西,直到今天都仍纏繞著我們的生活,小至個人習慣,大至國與國之間的邊界關係。」

我們至今仍活在歷史政治的流衍魅影,可其自相連續而成的平靜堅實,往往屏蔽遮掩了此一事實。區秀詒打開影像間隙容納洞見,期以思考的景深獲致框架的超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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